黑色比亚迪开得飞快。
车内的三人各自反刍着刚才发生的事,一路无话。
顾海和谭嘉木虽早已做过心理准备,然而亲身经历了真枪实弹的打斗后,还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。
李懂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刚才的人,不是军人。”
顾海迷茫:“啊?”
“他们拿的武器不是正规军用品。”
“也就是说,要是军人我们就全挂那儿了?”顾海咂嘴,“你们当兵的还真屌……”
坐在后排的谭嘉木很快跟上了李懂的思路:“也就是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我们还是可以选择报警的。”
“话说Z鸟有没有查过,嗯……这个实验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还没来得及查,他一直忙于保护我们的隐私信息。”
李懂扭头看向谭嘉木的眼睛:“你们知道他名字吗?”
在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上,他看见对方的表情似乎动摇了两秒,但目光随即恢复坚定。
“我不知道他的真名,但我相信他。”谭嘉木黑亮的眼睛直视着李懂,“就像我也相信你。”
李懂默默扭过头去,眉峰紧锁,过了一会儿,才叹道:“我不是不相信你们。”
他看向前方的公路和飞速擦过的车辆,斟酌着心头那些沉甸甸的字句。
“我是觉得,你们不应该牵扯进来,太危险了。”
“你们只是学生,是普通人,应该享受普通的生活。”他吐出一口浊气,“安静和平的那种。”
“况且我们现在对敌人的信息一无所知,完全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会在何时,在何地。”
谭嘉木和顾海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,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话。
“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好,人数比我们多,今天跌下楼的是敌人,下一次就说不准是谁了。”
心绪翻涌,李懂挤出了最让他憋闷的那句话:
“如果再发生冲突,我没办法护全你们。”
话音毕落,冷淡的空气立即在车内蔓延开来,没有人愿意出声。
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谭嘉木合上眼睛,腹部被踢了一脚的地方还在隐隐痉挛,总让他回想起顾海抱住他时那双颤抖的手。
“阿海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回家去吧。”
“啊?”
顾海口气不善:“我为什么要回去!”
谭嘉木故作轻松:“你要是受伤了,我要怎么向你父母交代。”
“你连我家都不肯去,我家老头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,你有什么好向他们交代的?”
提起这些,顾海顿时来了脾气。
“谭嘉木我告诉你,你别想着把我赶回去!”
熟知顾海性子,后座的学长的口气愈发缓和,嘴角甚至还带了点僵硬的笑容。
“我没有赶你,我是担心你出事。”
“今天要是我不在,出事的是你!”
谭嘉木闭了闭眼睛:“我不想和你吵架,顾海,你就不能好好听我一次话吗?”
听到这句话的顾海脸色很难看。
“听你的?你算我什么人,凭什么我要听你话?”
谭嘉木字字铿锵:“凭你是学弟。”
“——你他妈给老子闭嘴!”
车子骤然急刹。
谭嘉木和李懂一个几乎栽进前座靠背,一个差点糊上挡风玻璃。
李懂心脏砰砰跳。
顾海气得双眼通红。谭嘉木紧握双拳。两人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恶气。
剩下从小不擅长劝架的李懂,面对一触即发的气氛,连张嘴都感觉困难。
就在李懂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时,侧窗覆上一层阴影——有人敲了敲玻璃。
看到那张吊儿郎当的脸,他不由得松了口气,把车窗降下来后,顾顺探进半个头:“唷,开会呢?”
紧接着的第二句话,就让李懂从庆幸变为后悔。
“怎么搞的这么僵?”
车内本已降到冰点的气氛又平添几分尴尬,李懂的白眼都翻不利索了。
顾顺用食指弹了下李懂的脸蛋,懒洋洋地催促:“懂啊,咋回事,跟哥说说看。”
李懂瞬间想把玻璃速升到顶夹爆他狗头。
“学长让学弟回家,学弟不乐意。”
“哦——”顾顺拉长了音调,“那你的意思呢?”
“我觉得他们都应该回家。”
“我倒觉得他们应该跟着我们,已经发生枪械冲突了,不排除我们的信息已经暴露,他们现在回去,谁能保护他们?”
“跟着我们只会更危险。”
“也许吧,你说的不是没可能。”顾顺直起背来,呲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,“不过他们都这么大人了,自己做个选择吧。”
“我不走。”顾海带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。
谭嘉木面色铁青地坐着,片刻后也沉声说:“我留下。”
“这不就得了。散会。”顾顺挥了挥手就要走开,却又突然停下动作。
“哥无聊死了,来个人去我那边。”
话音未落,谭嘉木已经干净利落地开门起身,头也不回地走向吉普车的方向。
李懂注意到顾海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。
旁边顾顺豪爽地拍了拍李懂的车顶:“行了,走吧。”
他大步走回自己那辆斯巴鲁吉普车的驾驶员位置,谭嘉木已经在副驾驶座上坐好,还规规矩矩地系上了安全带。
顾顺无声一笑,一脚踏上油门飚了出去。
斯巴鲁与比亚迪擦肩而过,顾海瞥见纹丝不动地坐在副驾的人,那人固执得略显锋锐的侧颜就像刀刃划过他的双目,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。
前面的吉普都快看不到影了,顾海这边还没有发动车子,李懂发现小孩儿正悄悄用手指压着眼角,发红的眼眶有些湿润。
李懂小心翼翼地说:“你开了一会儿了,换我来吧。”
顾海不言语,只是吸了吸鼻子,恶狠狠地发动了车。
顾顺闲闲洒洒开着车,口香糖吧唧吧唧地嚼得可欢。
谭嘉木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。
顾顺偶尔瞥他一眼,过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,突然间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
谭嘉木扭头看他一眼。
顾顺脸上带着完全没打算收敛的笑意:“我说你们这个型号的……是不是都是心思特多还特别喜欢憋着不说。”
谭嘉木没说话。
“总算见识到DNA的力量了。”
修鹇觉得自己今晚一定是喝多了。
他穿着一件骚气十足的花衬衣,扣子稀稀拉拉地扣了几颗,领口一直开到心窝那里,玫瑰金的锁骨链随着喝酒的动作在灯光下闪烁。
他低头看看了手表,才十点半,对于一个泡吧的人来说,真的还很早,没理由喝醉。
但是他刚才看见了失联多年的老同学。
老同学的头发似乎长了点,发型比以前显得随意,穿一件被彩灯染了色的牛仔蓝衬衣,一副干练又犀利的模样。
修鹇喝了口酒。
而这眨眼功夫,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不见了。
他一愣,急忙四下张望,但此时灯红酒绿的大厅里,只剩喧嚣弥漫及群魔乱舞的场面。
他将杯中所余酒液一饮而尽,搓了搓手,离开了吧台。
夏季的夜晚,街道上炙热的风一点都没有带来舒适的感觉。
修鹇站在街头茫然四顾,再次怀疑刚才只是一时幻觉。须臾,他叹了口气,将手插进裤袋里往回走,由于心事也没好好看路,结果差点和一辆小轿车来个亲密接触。
那车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,从他面前呼啸而过,只留下一个带车牌的黑色背影。
修鹇一口冷气憋在喉咙口吐出不来。虽然只是一瞬,但他看见了那个开车的人。
贺兰觿——
虽然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,但是他绝对能确定那就是老同学贺兰觿没错。
学生时代的铁血哥们儿怎么可能认错。可是开车的贺兰跟在酒吧里见到的又不太一样,这个贺兰的年纪看上去就跟他们大学里读书的时候差不多。
冷汗缓缓爬上修鹇的脊背。他一边神经质地摩挲着下巴,一边落荒而逃,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病了,才会频繁地看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的幻像。
他需要马上回去睡个天昏地暗。
立即!马上!
还没回过神来,他就差点撞上一个刚从便利店出来的人。
修鹇下意识抬头——剃着平头的贺兰觿耸起眉头看他,嘴里还在嚼着东西。
“……”
“小心点啊。”
他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样僵在原地,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提着塑料袋,身边跟着一个矮他大半个头的学生仔,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。
修鹇听见自己嗓音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和勇气:“阿觿!”
可是平头的男人置若罔闻,和他的同伴径自上车走人。
修鹇愣了半晌,突然一个激灵冲到马路旁边,毫不讲理地从一对情侣手下抢走一辆的士。
“师傅,跟上前面那辆吉普!”
在一个堆满夜宵摊子的路口,的士只慢了半拍,再往前就找不到目标了。
他们在附近几条街兜兜转转了好几圈,最后的士司机都有些烦了,把修鹇劝下了车。
一无所获的修鹇不死心,继续在附近没头苍蝇一样的瞎逛。不知该说他好运还是歹运,还真让他看见了那辆停在一条不起眼小巷里的吉普车。
他绕着车看了一周,没发现啥蹊跷。
他抬头看看左边这栋楼,又朝右看了看隔壁的那栋。
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,脑海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。
日租房的房子都是直接从普通居民住房里隔出来的。
每一间都小的要死,但是不需要登记正经证件,这点倒是方便了他们。
谭嘉木下车走到顾海面前,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,还多瞄了他一眼。
顾海不自然地缩着脖子:“干嘛?”
“没啥。”谭嘉木淡淡地说,“就是觉得你顺眼多了。”
顾海疑惑地看了旁边的李懂和顾顺一眼,随即憋着十分受用的表情跟了上去。
顾顺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见到了跟李懂第一次见面时,对方脸上那种意味不明的嫌弃表情。
“你是不是又口无遮拦了。”
“没啊?”
之前他们分工,顾顺和谭嘉木买了些日常用品,李懂和顾海先去订休息的房间。
房东收了钱,给了房卡,把自家大门“哐当”一关,就再不管租客一点多余的闲事了。
两间房。顾顺和李懂一间,顾海和谭嘉木一间。
经过一天的奔波,他们既疲累又紧张,门外或是楼梯间一点停留过久的声响都能让人瞬间提高警惕。
修鹇站在楼道走廊里。
他刚才好像听见了一点声响,仿佛看见前面飘过一个人影,最后犹犹豫豫地来到这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前,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,没有什么动静。
他不确定自己真的听见了声音,也无法肯定真的看见了影子。
修鹇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。
他随手扯了一下门把,准备离开这里。
谁知防盗门的锁舌头只是卡在锁眼旁,并没有合进去。看上去像关得服服帖帖的门发出极其微弱的咔哒声,缓缓开了一条缝。
透过门缝往里望去,房间一片漆黑,气温比外界低了几度,像是没有人居住。
修鹇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,满室不新鲜的空气再次证明了这里久无人烟。
修鹇从鞋柜看到沙发,又从沙发看到电视机,再从电视机看到书柜,最后目光回到门口时,赫然发现多了一个人。
那人站在门口,背对光看不清面目,门缝渗进来的微弱光线,让修鹇勉强能识别他身上的牛仔蓝衬衣。
竟是酒吧里的那个人。
那人冷冷开口:
“你是谁?”